△ 来源：Taylor Muhl
TA 不是一个人！
1983年，泰勒·穆尔（Taylor Muhl）在美国加州出生。
小时候，这个女孩并不觉得自己和其他孩子有什么不同。她喜欢跳舞，也像很多女孩一样参加舞蹈班。但在泰勒7岁左右，有一天舞蹈班的小朋友都穿上了分体的演出服，露出一点腹部，她才发现自己的肚子看起来跟别的女孩不一样：
泰勒上半身有一条分界线，从胸部的中间延伸下来，直直穿过肚脐，在这条线的左右两侧，皮肤的颜色明显不同。而那天她看到，其他小伙伴的肚子上没有这条肤色分界线。
女孩去问妈妈为什么会这样，妈妈说那是胎记，“因为你很特别，所以你才有这个记号啊，宝贝。”不止母亲这样讲，泰勒从小到大看过的很多医生也都说那只是个胎记，不必担心。
直到2009年，26岁的泰勒在一部电视纪录片里看到一个和她腹部非常相似的人，片中介绍了这种情况发生的原因，也让泰勒感觉到，自己身上泛红的左半边，可能不仅仅是胎记这么简单。
一周后，泰勒在一位有经验的医生那里获得了答案：曾经以为的胎记，其实是她的双胞胎姐妹。
01
拥有两套DNA的人
希腊神话里，有一只会喷火的怪兽叫做奇美拉（Chimera），她的脑袋和身体像是狮子，背上却冒出山羊的头来，尾巴又像是一条蛇。
△ 来源：sailko via Wikimedia Commons，CC BY-SA 3.0
而在遗传学上，科学家借用了这只“缝合怪”奇美拉的名字，来描述一个人身体里的某些细胞是一种基因型、另一些细胞却是另一种基因型的情况。这样的现象叫做嵌合性（chimerism），发生此类现象的人则被称作嵌合体（chimera）。
泰勒·穆尔就是一个嵌合体，她身上有两套不同的DNA。沿着“胎记”的边缘线分开，左侧和右侧的皮肤仿佛来自两个人。
医生告诉泰勒，她母亲当年怀的应该是异卵双胞胎，也就是两个精子各自遇到一个卵细胞，形成两个受精卵，正常的话可以发育成两个不同的人；但在受精卵阶段或是囊胚阶段，二者融合到一起，形成了一个胚胎，最终发育为如今的泰勒。
△ 异卵双胞胎（左）为两个卵细胞分别受精；同卵双胞胎（右）为一个卵细胞受精后，形成两个胚胎。异卵双胞胎有机会融合成为嵌合体，同卵双胞胎也可能融合为一个胚胎，但这种情况通常不被视为嵌合体（来源：NIH）
假如仅仅是左边和右边的肤色不同，泰勒的身体又不会因此而疼痛，最多是当她想到自己原本可以跟双胞胎姐妹一起长大时，会有一丝感伤而已。但泰勒面临的情况没有这么简单，肤色不统一只是表面现象，本质是她携带着两个人的基因组，这可能给她带来了额外的健康问题。
一个普通人的免疫系统，可以通过细胞表面一些独特的标记，来识别哪些细胞是自己的，哪些是外来的。假如一个细胞被识别为外来的细胞，就可能引发机体的免疫反应。而泰勒作为一个嵌合体，一些部位与另一些部位的细胞有不同的基因，那么，她的一部分细胞会被免疫系统当成入侵者并发动攻击也不足为奇。
泰勒回忆说，在青春期到来之前，她就开始受到自身免疫病（autoimmune disease）的侵袭了。泰勒总是出现流感般的症状，常常被鼻窦炎困扰，还患有慢性偏头痛，看了许多医生但都查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。当被诊断为嵌合体之后，她觉得一切都解释得通了。
02
一边有卵巢，一边有睾丸？
在人生的前25年，泰勒都不知道自己是嵌合体。她说，嵌合现象是很难发现的。或许有不少和她一样的人，还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体的秘密。
但在某些情况下，嵌合体可能比较容易被发现。例如，当患者身上同时出现男性和女性特征的时候。1962年，一篇发表在《美国科学院院刊》（PNAS）的研究，就报告了一位这样的患者。
那是一个女孩，初到医院就诊的时候只有两岁。她的两只眼睛颜色不同，右眼是褐色（brown），而左眼偏绿（hazel）。后来，有科学家为女孩做了细胞学检查，被检测的33个细胞中的染色体数全部正常；但当他们仔细分析这些细胞里的染色体时，却发现其中7个细胞的性染色体是XY。也就是说，男性的性染色体出现在了女孩的身体里。
△ 来源：Warby Parker
除此之外，科学家还注意到，女孩左侧的卵巢正常，但右侧原本属于卵巢的位置上，长着一个卵睾（ovotestis）——顾名思义，这种性腺同时具有卵巢和睾丸的结构特征。研究者从女孩腹部两侧的皮肤及卵巢、卵睾等部位取出组织来进行活检，结果发现这些组织中都有XX细胞与XY细胞共存的情况。血液中也是如此。
科学家认为，对这种现象最好的解释就是，患者的母亲怀孕时，体内有两个卵细胞受精，产生了一个XX受精卵，和一个XY受精卵。这两个受精卵没有发育为一男一女的双胞胎，而是长成了一个嵌合体。有时，这种跨性别的嵌合可能会造成生育能力的丧失。
△ 来源：Be Smart via YouTube
不过，大部分人类嵌合体，可能既没有明显的特征可以被轻易观察出来，也感觉不到什么特别的症状。一些嵌合体，就像任何普通人一样过着平常的人生，直到有一天突然被告知——
03
“你的孩子不是你的！”
2002年，美国华盛顿州有位名叫莉迪亚·费尔柴尔德（lydia fairchild）的年轻女性被指控欺诈。
当年，莉迪亚已经有两个孩子，肚子里正怀着第三个。当身处孕期的莉迪亚和孩子们的父亲分手后，没有工作的她，为抚养孩子而申请了政府援助。在申请被批准之前，莉迪亚需要证明自己和孩子的血缘关系，所以去医院做了DNA鉴定。
△ 来源：Lydia Fairchild/Only Human via YouTube
令莉迪亚意外的是，鉴定结果显示她不是那两个孩子的母亲（而刚刚与她分手的非裔伴侣被证实为孩子的父亲），这导致她申请援助的目的受到了怀疑。莉迪亚被指控欺诈，检方认为她要么是用他人的孩子骗取社会福利，要么是参与了代孕诈骗——毕竟DNA证据很少能被推翻。
甚至，在莉迪亚生下第三个孩子之后，DNA检测继续表明她不是这个孩子的母亲——父母与子女的DNA之间应有50%一致，而莉迪亚和孩子的DNA相似度要低得多。在生产前，莉迪亚还曾经向法庭申请，等到她和第三个孩子完成亲子鉴定后再进行审理，但这个孩子也没能证明她的清白。
莉迪亚和孩子们的父亲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，但当她的律师艾伦·廷德尔（Alan Tindell）找到一个相似的病例之后，他觉得DNA证据也并非坚不可摧，是有机会推翻的。
那个病例发表在《新英格兰医学杂志》上，一位叫做凯伦·基根（Karen Keegan）的中年女性需要接受肾脏移植，丈夫和两个儿子去尝试配型，看自己能不能为凯伦捐肾，而DNA鉴定结果却显示凯伦跟孩子们不是母子关系。不过，凯伦还有另一个儿子，因为年纪还小不能捐献而没有尝试配型，但后来的DNA检测表明，她跟这个小儿子是母子关系。医生最终发现，凯伦血细胞中的DNA与其他一些组织细胞中的DNA不同，她是一个嵌合体。
△ 来源：Be Smart via YouTube
这让莉迪亚的律师怀疑，自己的委托人可能也是同样的情况。先前得出阴性结果的多次亲子鉴定，都是通过口腔拭子来收集样本的。但在那之后，莉迪亚宫颈组织中的DNA也被提取出来，与三个孩子的DNA进行比对，这一次母亲的身份得到了证实。另外，莉迪亚的妈妈（孩子们的外祖母）与几位孙辈之间的DNA相似度也达到了祖孙间的预期水平。
至此，莉迪亚受到的欺诈指控被驳回，她不用再害怕失去孩子了。这位年轻女性也终于知道，自己的身体里住着一个素未谋面的双胞胎姐妹，而那就是孩子们的母亲。或者可以说，一部分的莉迪亚是孩子们的母亲，而另一部分的莉迪亚是孩子们的姨妈。
2014年，同样来自华盛顿州的一对父母，通过人工授精生下了一个儿子。当亲子鉴定显示父亲与这个孩子的基因相似度过低时，这对父母的第一反应是诊所误用了别人的精子，并开始调查问题究竟出在哪里。而最后得到的结果是，男子体内的一些精子，携带着他的双胞胎兄弟的DNA。
迄今为止，有记录的人类嵌合体只有100例上下，每一例都十分罕见和珍贵，不过这种现象可能比我们以为的更常发生。甚至有研究者估计，大约八分之一的单胎分娩是由多胎妊娠开始的。那么，你身上说不定也有孪生兄弟姐妹的DNA。
如果亲子鉴定结果出人意料，请稍安勿躁（误）。
参考资料：
[1] https://pubmed.ncbi.nlm.nih.gov/32565253/
[2] https://taylormuhl.com/blog/?p=180
[3] https://www.youtube.com/watch?v=m6b0Y_CThMw
[4] https://www.pnas.org/doi/10.1073/pnas.48.3.332
[5] https://www.healthline.com/health/chimerism
[6] https://www.nejm.org/doi/full/10.1056/NEJMoa013452
[7] https://embryo.asu.edu/pages/case-lydia-fairchild-and-her-chimerism-2002
[8] https://www.theguardian.com/books/2018/aug/05/she-has-her-mothers-laugh-genetics-in-the-madhouse-review
[9] https://time.com/4091210/chimera-twins/
[10] https://pubmed.ncbi.nlm.nih.gov/9683354/
